沈青鸞下意識左右看了看,確定旁邊沒有人在偷聽。
又見了沈三郎只是遠遠地看著,并不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,才松了口氣。
隨即露出惱色,“再亂說,將你舌頭打了結,剁下來喂狗吃去。”
君呈松抿唇,眼底卻滿是執拗,悶悶道:“萬貴妃欺負你,不過是仗著有陛下撐腰,欺負你無依無靠而已。
你若是有我做你的夫君,有我撐腰,陛下又怎么會縱容她隨意欺辱臣妻。”
沈青鸞蹙起眉頭。
君呈松又道:“我知你有那不被人隨意欺負了去的本事,可你若是我的妻子,哪來這么多麻煩事。”
沈青鸞哭笑不得。
“行了行了,少說這些糊涂話,大白天的就做起夢來,我看你該好生找個大夫,調劑安神藥好生吃上一帖。”
君呈松既憤怒又委屈,“我說的哪里不對,你若嫁給我后還有人欺負你,我把頭擰下來給你當凳子坐!”
大抵是他眼底的委屈太過深濃,沈青鸞竟然不敢直視。
“給你當球踢,當尿壺都使得!”
啊這,大可不必。
那畫面太美,她不敢看。
遮掩著轉開視線正要再冷聲幾句,天邊忽然出現一陣黑壓壓的烏云。
要下雨了?
沈青鸞心不在焉地盯著那片烏云。
誰料片刻間,烏云居然飛快地近了,大有黑云壓城的架勢。
沈青鸞收回心思,越過君呈松朝著沈新月走去,“你愛說便自個說去,我卻是懶得聽了。”
還沒走上幾步,耳邊遠遠地忽然聽到極為怪異且可怖的“嗡嗡”聲。
沈青鸞一邊朝沈新月招手,一邊分心側耳去聽。
然后她就看見,沈新月大驚失色地撲了過來。
“長姐小心!”
小心,小心什么?
沈青鸞后知后覺朝著沈新月指著的方向看過去。
這一看,怎一個驚詫得了!
那一片黑壓壓的壓根不是什么烏云,而是一大片臨頂的毒蟲,直沖著姐妹倆所在的方向撲騰了過來!
這一幕太過壯觀。
沈青鸞不合時宜地想著,原來詩文里的黑云壓城城欲摧,說的是這樣一幅景象。
可下一刻,她就后知后覺感受到滅頂的恐怖和毛骨悚然!
來不及思索前因后果,她快步上前沖到沈新月面前,一把扯著她的手腕就往湖邊跑。
毒蟲飛得太快,一來一回間,已經逼近沈青鸞,與她僅數米之遠。
“往這邊跑!”
人聲鼎沸的院子里,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哀嚎。
沈青鸞心急如焚。
隔得近了,才看清足足有手掌大的蟲子,披著油光發亮的黑甲,長長的尖嘴一看就讓人膽寒。
“到我身后去!”
君呈松不知何時抽刀擋在沈青鸞姐妹身后,一柄大刀舞得如雪日熒光,硬生生將沈青鸞身后劈出一個空間。
而他腳下,飛快地堆出厚厚一層毒蟲的尸體。
可是,還有更多蟲子,前赴后繼撲上來,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突破君呈松這道防線。
“蟲子太多了,往水里頭跑!”
君呈松顧不得回頭,揚聲囑咐。
沈青鸞手心攥得透濕,視線只在他身影上停了一瞬,便當機立斷拉著沈新月繼續不要命地往水池邊跑。
當今之計,唯有相信他!
若是一邊心疼不舍,一邊徘徊著不肯離開,反惹得一群人都深陷險境,那才是蠢出生天的蠢王八了。
姐妹兩腳程很快,幾個呼吸間就跑到池塘邊。
沈青鸞拉著沈新月的手,回首看了一眼。
但見君呈松舞著長刀且戰且退,離她已經越發地近了。
來的那條路上,黑壓壓落了一地密密麻麻的蟲子。
而他身前,烏壓壓的飛蟲絲毫變少的跡象也沒有,甚至越發洶涌。
沈青鸞心中閃過萬千念頭。
千鈞一發之際,心一橫,拉著沈新月縱身一躍,撲騰入水!
就在她發梢沉入水底那一瞬,君呈松建立起的防線終于露出一絲縫隙。
沈青鸞親眼見著黑亮亮,油呼呼的蟲子撲到她臉頰前,僅隔著一層水面恨恨地想往她臉上扎。
甚至在她沉入水底后,還徘徊在水面上打轉,久久不肯離開。
沈青鸞腦子飛快地思索著。
方才場面慌亂,院子里不少書生小姐都遭了蟲子的秧。
可入水那一刻,她分明留心觀察了,院子里其他人身邊的蟲子雖然咬了人,可卻只是零星兩三只。
打死也就沒了。
大部分蟲子,全都跟在她和沈新月身后。
這一遭,定然不是意外,這些蟲子或許就是沖著她來的。
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蟲子?
“咕嚕——”
還沒等她想清楚,左手扯著的沈新月忽然掙扎起來。
沈青鸞側目看去,見她神色猙獰,手掌摸著脖子處,一副難以忍耐的模樣。
沈青鸞心中一驚,知她這是憋不過氣了。
方才入水時,她心中有所準備,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,在水下尚可支撐一段時間。
沈新月定然是沒有料到要往水下來,驚慌失措之際,存的氣支撐不了多久。
可上頭烏壓壓的蟲子還未散去,這會若浮上去,后果不堪設想。
那頭,沈新月已經抵擋不住那窒息的感覺,整個人掙扎著往水面游。
沈青鸞心下一橫,貼近了拉住她,雙手捧著她的臉蛋,往她口中渡了口氣。
繼而抱著她,推動著往岸的另一邊游去。
“走!快走!”
沈青鸞無聲地朝她催促。
胸腔處氣息用盡的窒息感傳來,沈青鸞大腦有些發暈,仿佛有什么白色的光芒涌入眼簾。
與她前世瀕臨死亡之際的狀態有些像。
沈青鸞拼盡全力朝沈新月背部推了一把,終于力竭,整個人因著阻力朝水下墮去。
視線的最后,是一個人影入水,將沈新月朝另一側拉去。
沈青鸞心頭提著的巨石頓時一輕,支撐著她竭力睜著眼的那口氣,終于散了……
她這一生,實在不虧。
只除了……
手腕處一陣大力襲來。
哪怕沈青鸞并未睜開眼,仿佛著也能從手腕相接的皮膚處,感受到難以自抑的焦急恐慌。
下一瞬,水波被什么東西大力破開,沈青鸞腰肢落入一個鐵鑄般的臂膀之中。
恍惚間,她居然覺得被硌得生疼。
沈青鸞費力地睜眼,用盡全身力氣才將眼皮睜開一個小縫。
陰暗模糊的水波之中,一張俊朗清雋的臉涌入視線,放大……
唇齒相貼的感覺襲來,明明是在水底,臉頰居然也染上微醺熱意。
神臺逐漸清明,沈青鸞怔愣地眨眼,眼前只看得見男子挺直的鼻梁,和濃郁的眉毛。
她和君呈松相識這么久,從來沒有覺得這張臉,像這一刻清晰而陌生過。
氣盡,嘴唇上的觸感一觸即分。
沈青鸞模模糊糊,只覺一根肌肉噴張的手臂攬著她的腰,將她整個人環抱著帶著移動。
至于前路是何方,在這一瞬,她居然不愿去想。
好在這樣的混沌似乎只存在一刻。
水面破開的聲音清晰地響起,日光刺來,沈青鸞瞇著眼被人推上了岸。
回歸現實的這一刻,她的理智迅速歸攏。
“多謝侯爺救命之恩。”
沈青鸞找了片樹葉從,將濕透的身子遮掩起來,垂頭端莊沉靜地道謝。
仿佛剛剛的恍惚和失態都不曾出現過。
頭上臉上滴落的水滴,絲毫沒讓她顯得狼狽,反而像是點綴在她身上的琉璃滴珠一般細碎美麗。
水下的曖昧繾綣,就像是一個破碎而模糊的夢。
禁忌,悠遠……
君呈松卻沒她這么好的心理素質,身體僵硬地爬上岸,旋即悵然若失地看著自己的手臂,甚至朝嘴唇輕撫了一下。
聽到沈青鸞的聲音,他甚至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。
“啊?謝?不,不必……不用謝,不用這么客氣,都是應該的。”
沈青鸞:……
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!
沈青鸞沒再搭理他。
翠翠抖著披風跑了過來,一把將沈青鸞攬住。
沈青鸞抓著她的手目露異色:“你受傷了?”
翠翠強硬地抽出手,將沈青鸞的披風掖得更緊,抬頭,卻是淚珠大滴大滴地落下。
“奴婢沒事,只是咬了一口而已。那些蟲子都跟著大姑娘和二姑娘跑,奴婢安全得很。”
沈青鸞抿唇,隨即涌上心頭的,居然是果然如此的了然。
雖然心中隱隱有預感,可這會聽翠翠這么說,她還是忍不住心頭的恨意。
她所料未差,這些毒蟲,果然是沖她們來的。
至于究竟是誰,怎么將蟲子引過來的,沈青鸞腦海中閃過今日發生的種種,最終凝在那枚九龍環佩之上,心頭漸篤。
若說她們姐妹倆身上有什么是不一樣的,就只有萬貴妃刻意設計,用于栽贓的環佩。
那枚環佩在沈新月身上不知藏了多久,而后沈青鸞為了將萬貴妃潑過來的臟水潑回去,將那枚環佩拿在手中許久。
想來也是因此,才讓那些毒蟲緊緊盯著她們。
而后她們跳入水中,洗清了身上沾染的東西,毒蟲便失了方向,如今已經四處散開,被侍衛拿火燒了死。
這個計劃并不如何嚴密,能讓沈青鸞如此狼狽甚至命懸一線,唯一點值得稱道。
那就是,萬貴妃心夠狠。
不過是女子之間的口角,她居然設下如此連環毒計,要取她們的性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