錦鯉小說網 > 漢鼎余煙 > 第六百二十八章 勸酒
    人群中有個頭戴獺皮冠,身著五色華服的中年漢子,一看便知是極重視部落傳統的生蠻。他將精致的黑漆酒盞端在手里摩挲著,卻不飲酒,只看著黃晅與各部蠻酋們杯盞往來。

    過了好一會兒,他蔑視地冷笑一聲,低聲對身旁一人道:“這黃從事簡直一丁點的氣派都沒有,漢人的高官都是這種貨色?”

    身旁的同伴正手口并用,與一塊半熟的羊蹄作斗爭。他噶吱嘎吱地努力嚼著,嘟囔道:“沒錯啊。這就是岑坪這里的漢人高官,我們要去樂鄉,先得通過他才行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里,他將羊蹄囫圇吞進肚里,比劃著道:“這是漢家皇帝!”

    他把手放低些:“這是荊州方圓數千里的漢人大酋,喚作左將軍!”

    手再放低些:“這是負責與我們蠻夷往來的大官,有個名頭,叫作護荊蠻校尉!”

    “再接著就是黃從事……”他指了指黃晅:“從這里到樂鄉,我們黃從事說了算!”

    他這段話,十分諂媚,又說得十分響亮,或許是存心說給黃晅聽的亦未可知。黃晅果然聽到了,舉起酒杯向他示意:“單君過譽了,哈哈,哈哈!大家都是朋友伙伴,哪有什么,你說了算?我說了算?”

    話雖這么說,那股得意勁兒瞞不過人。于是好幾名蠻酋一齊起身,都道:“我們愿意尊奉黃從事的號令!”

    黃晅撫著頜下短髯,笑吟吟地左右看著,愈發快活。他指點著起身的幾位,隨口道:“諸位的厚誼,我黃晅都記得了!來人,來人,賜每位蜀錦一……不,不,五端!”

    蜀錦五端當然不是小數目,可也算不得厚賜。在場這幾人,為了獲得去往樂鄉大市交易的資格,賄賂給黃晅的財物簡直不可勝數。豈止十個,二十個五端蜀錦?

    然而幾人紛紛拜倒感謝,露出感激涕零的樣子。

    唯獨坐在稍遠處的皮冠中年臉色難看,發出一聲冷哼。這冷哼突兀無比,場上不少人都聽見了,俱都吃驚。所幸這時候特別阿諛的數人正在黃晅身前起舞作歌,唱著山間小調,黃晅沒注意到。

    蠻酋們唱歌起舞,黃晅搖晃著上身,拍手以和。正在高興的時候,外間趕來一名軍官,神色緊張地站到黃晅身后。許多熟悉黃晅的人也認得,他是黃晅的重要副手、岑坪駐軍的首領,名叫段豐。

    段豐本是賀松的部下,前年賀松駐扎岑坪的時候,才轉隸于護荊蠻校尉府。他這會兒過來,必有要事。

    黃晅臉上醉意十足,稍稍后仰身體問道:“何事呀?”

    段豐附耳低語:“報稱岑坪外圍有大量蠻人行動異常,正包圍這里……怕不有數千人。”

    在兩個時辰前,他們收到了樂鄉發來的緊急通報。于是段豐負責軍事準備,黃晅負責對外表示一切如常。

    因為正旦休沐的緣故,此刻岑坪駐軍不過兩百多人,黃晅手下的武吏也只百人,算上住在這里的百姓也只有一千余。岑坪又不是什么軍事堡壘,蠻夷果然動用數千人來襲,己方徒然死守,很難遮護得住。

    面對這種局面,段豐雖是行伍中的老手,一時也感失措。是以分明軍務是他負責的,卻來問黃晅。

    黃晅不緊不慢地打了個酒嗝,片刻后低聲回答道:“今日酒宴來了這么多人。蠻夷明擺著是要內外同時發難……我在這里繼續飲酒,穩住他們。你帶將士和百姓們去百魚山,占住山上的糧庫武庫。只要百魚山在手,蠻夷就沒有機會。”

    所謂岑坪,本是在 本是在涔水三面環繞下的一片耕地,形如半島。因為冬季寒冷干燥,涔水斷流了,三面都可以步行通過。所以整片城寨的防御重心,其實是在空地北面那座名叫百魚山的小山。

    “……好!”段豐重重點頭。

    他與黃晅合作兩年了,知道此君如今是雷氏宗族中僅次于辛彬、周虎的管事;雖然于外界少有聲名,其實權勢極重,手段也強,并非尋常書生。如今眼看他遇此突發事件卻鎮定異常,毫不猶豫地就拿自身做餌,心里更是暗暗佩服。

    段豐低聲道:“我找幾個酒量宏大的人過來陪飲,灌他們一通。等他們醉了,你借機脫身。你可千萬不能陷在這里!”

    黃晅微微頷首,嘴里說的卻是另一樁事:“陷在這里?陷在這里的不會是我!放心,蠻夷們會聚集到這里來,然后我們……”

    他輕輕揮手下劈,段豐連連點頭。

    他們兩人的低聲談話,已經引起了周圍蠻夷的注意。

    坐在他身側的一名蠻酋醉醺醺地問道:“段曲長,你來了,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黃晅截過話頭,揮了揮手:“無事,無事……我們是在談,談,談蹴鞠啊!”

    他又猛打一酒嗝,醉醺醺地嚷著:“各位,酉溪田氏、灃中相氏、長沙陳氏等豪酋大長們,今日與我家將軍談的很好!我家將軍說了,今年的蹴鞠賽事,規格會更高,參與的部族會更多,勝者的賞賜也會更豐厚!”

    過去一年來,蹴鞠已經在荊楚各地風行,聽得黃晅這么說,不少人頓時興高采烈地叫好,卻也有一些人嘴上叫著好,臉上卻似沒什么喜色,反倒疑惑。

    黃晅和段豐只作不知。

    黃晅輕輕拍了拍段豐的手背,示意他離開,隨即大聲笑道:“繼續唱歌,繼續跳舞,繼續喝酒啊,哈哈,不要停!”

    當下飲食歌舞如故,大家的情緒都很高漲。之后一個時辰,陸續來了不少漢人小吏加入,頻頻勸酒,座中人能飲不能飲的,漸漸都有了四五分的酒意。

    眼看著酒宴將要通宵達旦,場外忽然傳來劇烈的喊殺聲,顯然有一支不知從哪里來的人馬,包圍了整座岑坪城寨,從四面八方發起了進攻。

    或許是猝不及防,又或許是根本沒有人防御,城寨的外圍頃刻就被突破。至少千名荊蠻戰士高舉著松明火把,如潮水般沖了進來。

    場中飲酒作樂的人們俱都驚慌,不少人猛地跳起,以至于帶翻了身前的案幾。

    其中更有數十人,齊刷刷地甩開勒身上的寬大袍服,露出內藏利刃:“休得亂走!”

    這數十人里,為首的赫然便是剛才那個諛詞潮涌的“單公”。

    此人獰笑著站到場地中央,高聲道:“今日蠻部大軍到此,專為發財!黃晅,你傳令闔城投降,我饒你一命!”

    場中一片紛亂,沒人回應。

    “黃晅,出來!”單公大吼道。

    過了半晌,有人疑惑道:“他跑了?”

    單公叱道:“胡扯,他不是一直在這里飲酒嗎?定是躲在哪里了,把他找出來!”

    此時夜色深黯,視野模糊,數十人搜了一通,哪里找得到黃晅?就連黃晅的幾名部屬,并及適才那半個時辰,在場中活躍勸酒的幾人,全都不知去向了!

    正作沒奈何處,空地以外響起沉重的腳步聲,又一隊荊蠻戰士沖了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