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太太說著，眼淚就下來了。
她這一番作態，直接把程玉芬那點心思給按滅了，姜還是老的辣，在程太太面前，程玉芬根本就不夠看的。
“娘，你說的都是真的？”
程玉芬嘴唇都是抖的，腦子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。
要是張為民真的被張家放棄了，他親生父母都不要他了，那么她呢？
“那我呢，我該怎么辦？”
“娘的傻孩子。”程太太一看就知道這事不中用了，連忙出主意，“你爹說了，反正你跟他什么都沒辦，不如你們回一趟津南，看看張家到底是個什么說法，要真的是放棄了這個大少爺，那到時候你也要重新想想了，跟著他……還能不能落個好。”
“回津南。”
程玉芬想了想，不舍的看了看這里的大房子，“可是回了津南，大家都知道我，就算離了為民哥，又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呢。”
津南她是不想回的，在上海雖然時間不長，但她已經覺得自己適應了上海的生活，再回到津南鄉下去，這怎么行，人往高處走，到她這里了，還能越來越回去？
“那你跟著他能有什么好處，他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大少爺，家里不要他，以后就只能靠你養著他！難道你要做個老媽子！”
程太太真想上手打自己女兒一頓，想了想又忍住了。
“有名聲不好的女人，自然也有名聲不好的男人，可名聲不好并不是說什么人都不好，有的人面上光，內里一團糟的，咱們現在只能圖實惠，找那無父無母的漢子或者死了老婆的鰥夫，只要人能干，難道還嫁不出去了？
當然了，你爹看著家里的面子也不會給你找太差的，或者聽起來不好聽，可女人成家過日子，內里實惠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程太太沒有文化，人也粗俗，這些年做了程太太，也沒有修養出多少內涵，可這回為了女兒，真是掏心掏肺的，把自己能知道的所有人生經驗都拿出來了。
程玉芬心里無法接受，她還是個小姐呢，怎么就輪到無父無母的漢子和死了老婆的鰥夫了？
要真是這樣，還不如找陳壯——等等，她的腦海里突然想起了陳壯。
怎么可能，她是瘋了不成。
“這樣吧，我想辦法讓為民哥回去一趟，你們看看張家的態度，要真的像娘說的那般，娘就趕快給我來信兒，我就……就不想著他了，下一步怎么走，我到時候再聽娘的。”
“怎么就死心眼非要留在這……”程太太惱怒的開口問，還沒說完就想到了，“這個宅子是張為民的？那你可得好好守著這里，不能便宜了別人去。”
不得不說，兩母女的腦回路是一樣的，程玉芬死活要留在這里，就是為了錢，可有一點，房子不是張為民的。
“房子不是他的，他租了一年，不過他還有些錢放在這里，”程玉芬悄悄的對程太太說，一副她深思熟慮過的表情。
程太太自然以為這不會是小錢，終于笑了，用手點了點程玉芬的頭，“好嘛，總算腦子靈光了些，教了你這么多年也沒算白教一場。”
“娘！”程玉芬喊了一聲，又囑咐道，“你千萬記得要盡快給我來信兒，我才能有時間把這邊給……處理了，別讓爹知道了。”
“好，娘做事你放心，不過你這個死丫頭，怎么出來了幾天連親弟弟都不認了，還口口聲聲爹不疼娘不疼，真是個沒良心的死丫頭！我告訴你，就是再有錢也不能忘了你弟弟，你不搭理，人家唐寧可熱乎著呢。”
程太太提起來就生氣，真是個賤丫頭，聽見弟弟失蹤了都不幫忙。
不料，她提起唐寧兩個字卻戳中了程玉芬的心。
“唐寧？”
“是啊，你爹當初都不想給她送信兒，還不是你弟弟的事兒太著急了，這才沒法子，想著多個人多條路，她再絕情那也是姐姐，本來是對你抱希望的，可沒想到你這么沒良心，人家唐寧不這樣，立刻就開始找，還登了報紙呢，就這么著把你弟弟給找到了，這下好了，在你爹心里呀，這個大女兒靠得住呀，別管以前她做了多少敗壞家風的事，就憑這一次，人家又翻身了。你爹就看得到她一個，連你弟弟也要被她給籠絡走了！”
程太太氣的心潮起伏，只覺得自己的親生女兒沒有一點像自己，笨死了。
“你這個沒眼色的，就是沒出力也要裝個樣子呀，娘都不知道怎么對不起你了，讓你這么作賤我。是，我是對你弟弟更好些，可我也沒有虧待你呀，誰家不是對男孩兒更好？
你怎么話里話外都恨上我了，連個樣子也不做，本來你爹還可憐你跟著張為民這個敗家子以后沒有好日子過，還要替你籌謀，現在都被你給毀了。”
程玉芬撇撇嘴，“唐寧她做不做，在我爹那里都是第一的，連小弟都比不過，我算是看清楚了。”
“還不是你不爭氣！你但凡爭氣一點，別干這么多沒腦子的事……”
“是我不爭氣還是你不爭氣！她娘是誰我娘是誰，你讓我怎么爭氣，我生下來就注定了不如她，她大小姐一樣的長大，我就是賤丫頭，她有十萬嫁妝我有什么？你怎么不說——”
程玉芬頂嘴的話還沒說完，臉上就挨了一巴掌。
“啪。”
程太太再也忍不住，伸手打了她。
“我好心好意來和你說這些，沒想到你不識好歹，還埋怨起親娘來！好啊，程玉芬你好得很！”
程太太氣急了，又想要伸手打，“算了算了，我管你去死好了，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，你看不起你娘，我走就是。何必在這里多嘴多舌的惹人厭。”
她轉身要走，卻聽身后撲通一聲。
程玉芬知道自己說錯了話，想到張為民也靠不住了，現在只能靠爹娘，要是爹娘也不要她，她不敢再繼續往下想。
她跪下來抱著程太太的腿，哭著求。
“娘，你別走，我錯了。我就是……就是心里太難受了，你知道嗎，張為民他就是個畜生，他對我一點也不好。唐寧看不起我，爹看不起我，就連弟弟也看不起我，只有娘是真心為我好的，我心里不好受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，你嫌棄娘，娘也不能嫌棄你。”
程太太也掉了兩滴淚，“那你以后可要聽娘的話，別再干那些蠢事了，至于你弟弟，娘了解他，從小就是心軟的，他肯親近唐寧還不是唐寧比你有耐心，會籠絡人，你不是要呆在上海嗎，那就常常去看他，也別空著手，帶上點他愛吃的，你們是親姐弟，他早晚會明白的。”
母女兩個最終哭了一場，也算是交代完了事情。
樓下的程興就不一樣了，他的怒火已經冒到頭頂了，看著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張為民，他深深地覺得，張老爺放棄這個兒子是對的。
要是留下這個兒子，早晚一大家子一敗涂地。
“岳父要說什么？”張為民打了個哈欠，兩個眼睛盡力睜開，但注意力還是不夠集中。
“翠兒，再給我盛碗湯。”
他沖著廚房揚聲喊道。
“哎。”很快，一個穿著花布衣衫的女傭人走出來，端著碗給了張為民，“還有些燙，您注意著些。”
“嗯。”
張為民接過來，吹了吹，又喝了兩口才注意到程興沒說法。
“岳父有話就說吧，我今天被幾個朋友拉去吃飯，喝了點酒，實在是精神不佳。”
“你爹過繼了個孩子，不知道這事兒通知你了沒有。”
程興冷眼看著，實在是不成，當初在津南還精精神神的少爺樣子，怎么現在……簡直像是酒缸里泡出來的一樣，整個人精氣神兒都沒了。
“也對，這么大的事，肯定是通知了的，哪有瞞著唯一的兒子不說去過繼一個兒子來養的？我也是白說一句。”
張為民的臉色立刻變了，他想起了離家前，他爹給他錢的時候說的話。
雖然記不清楚了，當時他滿腦子都是離開家，這些麻煩事不要沾上他，大概意思就是以后讓他自求多福，當時他還覺得奇怪，不打不罵的突然對他說這些，但當時并沒有來得及細想。
而眼前這個岳父，也不是隨便開玩笑的人。
張為民端起碗把湯喝完，該有的腦子也回來了。
“過繼了誰？”
“本家一個孩子叫廖哥兒的。具體我也不大清楚，仿佛已經叫你爹做爹了，上了族譜開了祠堂，津南人人皆知。”
程興注意著自己說話的語氣，不過分幸災樂禍，也不過分悲痛。
生怕惹了眼前這位大少爺，得不償失。
“廖哥兒。”張為民點點頭，信了個十成十，他記得幾年前那個小孩就被心蓮姨娘抱來養過，只是當初他學業好，人也長得好，他爹他娘都對他抱有厚望，否決了心蓮姨娘的想法，沒讓她抱，沒想到過了這么幾年，還是讓她給辦成了。
這會兒已經不是妾抱養的孩子了，都成了他爹過繼的孩子！
“我娘呢，我不相信我娘也愿意。”
如果說整個張家還有誰是全心全意為他考慮的，那就是他娘了。
原本他以為有他爹，因為不管他闖了多大的禍，惹了多大的麻煩，他爹都會二話不說去幫他收拾，也或許是心底知道，他是他爹唯一的兒子，所以才有恃無恐的吧。
“張太太，哎。”程興嘆息了一聲，果然勾起了張為民的好奇，連聲的問。
“你快說啊，我娘怎么了，是不是惹了我爹生氣，被那心蓮姨娘欺負了？我娘肯定不同意的！”
“你知道就好。我一個男子不好進后宅，就讓你岳母去了，聽你岳母說，你娘頭發都要白完了，每天就跟一個老婆子在自己院子里，門也出不了，和她說話也不大伶俐……真是聽起來心酸吶，女婿，你娘可是心心念念都是你，你就要在上海不管她了？”
程興說完，只見張為民猛地抓起桌子上的碗砰的一聲摔到地上。
“欺人太甚！欺人太甚！”
那叫翠兒的仆婦連忙出來，看著碎了的碗心疼的哎呦哎呦。
“少爺呀，不是我說，家里一共就還有兩只好碗，您這又摔了一個，今天可怎么吃飯！”
她邊說邊瞟著程興，仿佛在告訴他，別想留在這吃飯，沒得碗用。
實際上她包了伙食的，突然來了客人，她又要額外買肉買菜，自己落的錢不就少了么。
張為民也不在意翠兒的話，只管揮揮手讓她打掃，然后對著程興說，“那岳父的意思是？”
“我能有什么意思，我只是心疼你們年輕人，讀了這么多年的書，本應該大展拳腳，在家里的支持謀個前程，怎么就……哎。”
張為民剛回來的時候，還說在政府謀了個職位，當初的張為民嫌職位小，并不在意，長時間不去報到，那職位自然也不給他保留，當初走的還是江蘊儀的門路，現在嘛，連個政府的門都摸不著了。
“岳父說的是，自打我回來，我爹就對我諸多挑剔，根本不提以后的打算，明顯心頭早已有了想法，這次更是逼我來上海，自己在家偷偷的過繼了兒子，寵妾滅妻，放逐長子，他這樣對我，也不怕以后……”
也不怕以后死了無人摔盆！
張為民面龐都扭曲了，只覺得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對。
他空有一身才華卻無處施展，真真氣煞人也。
看的程興心中納罕，“我們也要盡快回津南，你既然心里有氣，何不回去親自看看，也問問你爹為什么要這么做，萬一你爹有什么苦衷呢？”
“他能有什么苦衷，見色忘義罷了，那心蓮姨娘也不知道是幾世修成的狐貍精，每每迷的我爹頭暈腦脹不知道要干出多少糊涂事！可憐我娘一心為了這個家，到老還要被他嫌棄欺負！”
張為民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，“岳父等著我，咱們一起回津南，我要親自問問他，到底憑什么這么對待我和我娘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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