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業溫岐離開了,只上了半堂課,門口的博士接替了他。
剛走進來的博士是個老頭,滿嘴之乎者也,但是監生們聽的很起勁。
最后一排的韓佑則是再無困意。
好的老師,最大的作用是“啟發”,啟發出興趣,啟發出熱愛,啟發出深思。
今天,溫岐做到了,至少他令韓佑沉思了起來。
這位老氣橫秋的年輕司業,當著諸多世家子,毫不避諱的闡明了他自己的觀點。
儒家經典不會教授如何治國,如何打造盛世,如何管理百姓,雖然提及了百姓,提及了江山,可是,都是些“空泛”的內容。
但是,儒學如同一個一,約束的是心性,讓人有理想,明辨是非,知曉道理。
沒有這個“一”,哪怕天縱奇才,再聰明,再有本事,也不過是前朝儀刀營副統領陳為之,最終落得五馬分尸的下場。
說通俗點,那就是本事沒用正地方,因為這個人就不“正”。
陳為之看不看四書五經,不知道,但是一定沒按四書五經教授的那樣去做。
這就是溫岐的觀點,當熟讀四書五經后,需要通過其他方法“成長”,通過學習,不是再看什么儒家經典,而是要去看天下,看百姓,看山川大河,看江山社稷,行萬里路,知道什么是百姓,什么是天下,只有看了,了解了,才知道應該去怎么做。
不知道為什么,韓佑覺得溫岐很悲觀,不,應該是悲傷,尤其當他說“拿著筆”沒有寫出盛世江山,而是寫出了加官進爵寫出了位極人臣時,明明如此平靜的表情,又是那么的悲傷。
“你也是監生?”
一聲斥責將韓佑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之中。
教書的博士猛皺眉頭,戒尺拍在了矮桌上:“你是哪家學子,為何老夫未見過,你又為何不誦文,你當這國子監是何…”
“韓佑,天子親軍副統領,滾!”
博士面無表情,轉過身,聲如洪鐘:“夫子至于是邦也,必聞其政,求之與,抑與之與…”
韓佑扭頭望向窗外,又開始犯困了。
國子監上課的時間比較狠,一堂課一個時辰,也就是兩個小時,從七點開始,九點結束,休息一刻鐘,然后再上倆點,快到午時的時候可以離去,下午還得回來。
值得一提的是國子監沒有點卯,尤其是華文堂和悟文堂,都是“高年級”學生,府里下人上午給送到國子監后,聽一上午的課,中午出去吃個飯,去個書社文樓什么的喝喝酒吹吹牛b,下午也就不回來了。
對韓佑來說無比漫長的兩個小時終于熬過去了,鐘聲響起后,書籃也不拿,第一個跑了出去,他要找王海弄點吃的去,早上起來太早,就喝了口粥,餓了。
一路跑了出來,韓佑沖著守門的武卒罵罵咧咧的。
“瞎啊,沒看見那么多學子逃學跑出去了,朝廷給你們發錢養閑人呢,一群飯桶!”
門口幾個武卒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,只能陪著笑。
就他們這些人,說“看門的”都是抬舉他們了,實際上就是個擺設,每天主要的工作只有兩件事,教訓不識好歹的百姓,出事后躲的遠遠的。
就國子監來來往往的監生們,哪個不是世家子,別說上課了,就是上吊他們都不管。
王海迎了上來,那就和韓佑肚子里的蛔蟲似的,嘿嘿笑著拿出個油紙包,里面是半只燒雞。
韓佑開始流口水了:“哪來的?”
“從狗日的武卒手里搶來的。”
韓佑感慨萬千,這就是階級的體現,不知不覺的就變了。
以前王海沒事去京兆府溜達,和衙役與武卒們稱兄道弟,現在升級成為韓府大少爺的貼身跟班,以前嘴里的“兄弟們”也全變成“狗日的”了。
找了個涼快的地方蹲下,韓佑開始啃燒雞了。
王海沖著遠處的武卒破口大罵:“瞎了你們的狗眼,沒見我家少爺沒水嗎,還他娘的不去弄點酒水來。”
武卒們鬧心扒拉的跑走了,去買酒了。
其實韓佑也不喜歡這群武卒,包括京兆府的衙役們。
不說衙役,單說武卒,五六十年前,前朝京中武卒都是精銳,軍中精銳,京營中精英中的精英。
結果到了后期,武卒被單獨劃出來了,不歸各營管,歸京兆府統轄,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“世襲”了,花倆錢就能定了長輩的職位。
就這群武卒,白天穿上差服是武卒,下午換了常服就是閑漢,晚上在青樓脫了衣服就是嫖客,天天和京中三教九流打交道,沒幾個正經人。
燒雞啃的差不多了,買酒的武卒也回來了。
王海又是一頓罵:“都你娘的噎死了才回來,怪不得是個沒出息的武卒,滾!”
武卒耷拉著腦袋跑了。
酒當然不是韓佑喝的,王海要喝。
韓佑用手在王海后背上蹭了蹭,打了個飽嗝,準備回去補覺了。
“你不用等我,快到午時下課那會你來接我就行,下午不來了。”
“小的每日緊要事就是著伴您,哪也不去。”
“那你自己守在這多沒意思啊,無聊了怎么辦。”
“罵武卒。”
韓佑:“…”
拱了拱手表達了一下敬仰之情后,韓佑剛轉身,見到一群監生嘻嘻哈哈的往外走。
本來韓佑沒仔細看,擦肩而過的時候,其中一個監生“咦”了一下。
“你不是那個…”
為首的監生指著韓佑:“那個,那個淫魔嗎。”
韓佑轉過身:“說特么誰淫魔呢,你是…榜二大哥?”
榜二大哥一拍手:“就是你,那一日在花船上做吟詩的大淫魔,你姓…姓王吧?”
韓佑也認出來了,陳玉安,大中午不上課跑去嫖娼的國子監監生,刑部左侍郎左侍郎之子。
除了陳玉安,還有八個國子監監生,都是十八九二十歲左右,正是士林中的“雅風九友”,一起作詩,一起逛青樓,全是同道中人,都是一個戰壕里出來的兄弟。
陳玉安上下打量一番韓佑,皺眉道:“你來國子監作甚。”
“上學。”
“你也入國子監了?”
“是的。”韓佑打了個哈欠:“你們又去逛花船?”
“胡說八道!”
陳玉安不樂意了:“我等皆是國之棟梁,豈會去那等煙花柳巷之地。”
“那你們要去哪?”
“避暑山莊。”
韓佑:“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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